害怕黑夜,害怕失眠,这样的日子犹如魔鬼附体般粘上我,每次洗澡都要拖到很晚,将近午夜十分,披着淋浴后的热气呆呆的坐在床边,直到关灯的一刻,才无奈的躺下。
7 L o. T& y& H/ w1 C6 }; Q 路灯的光亮透过窗帘撒进房间,犹如失眠之花在黑夜朦胧绽放。 ) v0 A* m) H, W! S/ n- W& \
黑夜放纵了思维的空间,睁大眼睛,拼命让思维飘向遥远。 # d, c% [3 x- I# S1 d2 \
周晓君,一个消失多年的名字,在混乱的思绪中跳出来,随即,这个大眼睛漂亮女人的音容笑貌活脱脱出现在眼前。
7 x# Q' r* D5 |3 b
她是我在宣武医院认识的病友,我去时,她已经在那里战斗了半个月,相同的年龄,相同的病情,又都有一个年龄相同的儿子,我们自然就多了份亲近。
& R/ T3 L6 q8 ^- i" y
周晓君是石家庄人,她向我抱怨,这医院就是个吞钱的机器,而且还越治越重,她刚来时,在老公和父亲搀扶着还勉强能走几步,就十几天的时间,完全不能走了。
2 W6 f/ N$ N$ e0 F Y& e8 X0 [$ ^8 I
护士进来,放她床头一张纸,一床,欠费,再不打款就停药。 3 e8 N* W. `. e
她像我苦恼的笑笑说,‘我现在天天做的最多的就是像单位打电话要钱,单位每次都会汇一点钱到医院,就是要我天天催。’
" p; [! x1 [2 Q& V
我宽慰她,‘知足吧,你电话有的打,不白打,我就只能打给家里,自掏腰包。’
5 N5 X9 Y# H0 }& [+ g
她笑道,如果像你这样,没人管我,我和老公现在只能乞讨看病。 5 _9 d5 }* L1 \0 G3 P+ M$ `1 f
天无绝人之路的,我和她只能相视苦笑。 - n% u4 V x$ x1 ~1 B9 e
我是在她身上第一次感觉到这种病预后的严重与残酷。 7 h3 h, z6 \" p% A; w1 p7 y. S
我们病房有个外地来京的打工妹做护工,我们叫她小马,北京的柔风没有把她黝黑的皮肤熏白,在这个繁华的城市,她就像枝头的一串山里红活泼健康。
& P4 H2 D g. N+ S3 P7 ^
我们病房是两组病人同住,我和一床属神经肌肉组,我们对面是老年痴呆组。 ( K4 r. z7 t2 H9 p4 f2 U3 y8 C
这些北京的老太太打小在皇城根下长大,骨子里可能就觉得高人一头,就像某些持有美国绿卡的华人一样,虽然每天早上医生查床,问她们比如一个星期有多少天呀,八加九等于几,这样简单的问题经常答错,可智力的减退并不影响她们说话的刻薄,挂在嘴边上经常是我们北京我们北京,一脸对外地的不屑,尤其对一个四川农村的大姐,我和周晓君不知何故让这几个阿姨不敢小觑,也可能是因为我们是同一战壕的难友的缘故,她们和我们非常亲热,我们一起分享水果,一起闲话家常,有的每天洗澡还要和我一起去,看她们脸上孩童般的笑,我把她们当成是老小孩。
6 S6 {8 [; ?" z* B0 C
小马还是个小姑娘,非常爱美,虽然皮肤黑,却经常把一些增白漂白之类的化妆品涂抹在脸上,这些北京老太太就爱拿她脸说笑,比如茄子冬瓜下霜,东西掉面缸一类的言辞,我经常是不经意间叫过小马,说她干活又毛手毛脚了,把自己的脸蹭脏,让她别动,我用面巾纸轻轻的把她脸颊擦匀。
$ ?) G% h& f) t, N
小姑娘对我非常好,别的病人都有家属陪,她知道我孤身一人,每天输液时就说,赵姐姐,你就安心睡觉,我给你看液,还细心的问我去不去卫生间,给我细心的修剪指甲,这些可不是她分内的工作,只是我和她之间的友谊使然。 ( i* v/ V- E. G, s/ O; |
她私下告诉我,一床很可怜,刚来时,她们家人搀扶着她经常锻炼散步,现在她的双腿已经没知觉,发展的太快了。 # D9 e$ L' G" ?2 N
她的今天可能就是我的明天。我嘴上说的轻松,心理还是掠过浓重的阴霾。 , k2 Q' l# t5 D8 a- J
周晓君虽然瘫痪了,可她的小便却不能在床上解决,只能让她老公和护工吃力的把她连扶带抱的搬下床,坐在椅子上解决。 " ~0 [3 T X3 ~+ c& o! l
每次看到她那个文弱如书生的老公累的汗水涔涔时,我就赶快逃离病房,在他身上我仿佛看到我的老公在照顾未来的我,虽然我老公要比他健壮很多,我惧怕这样的画面出现在我身上。直到有一天,周晓君在也无力排尿,身体插上导管。 C# C" B9 }9 I% P- x7 q, n
我每天依旧是在做各项检查,在等待结果,最终医生宣判,我的希望也随之破灭。 & W$ T% C' {' H0 d2 I9 i
我出院时,周晓君的呼吸已经很不好了,她吸着氧,我握着她软绵绵的手,保重,我会给你打电话的。她微笑着点头,笑的很美很凄凉。 " w4 C/ W H% S/ `: X2 {1 \, S
我把我用的玉兰油留给了小马,小马说过好多次,赵姐姐,你用的什么高级化妆品呀,你的皮肤太好了。
: y, ?: X6 h' B6 c- g. E
小马,我应该给你买一瓶新的送给你,可惜这里是医院,没有大商场,你如果不嫌弃,就把这瓶送给你,这是我来医院时新买的。 R- z/ _0 ]9 j3 m: u' E6 }$ h0 F s m
小马欣喜的接过,谢谢赵姐姐,我会想你的。 0 ], \$ u, M7 E
回家以后,我经常和周晓君通电话,她没有出院,一直住在一床。
) m/ a1 }$ J. O8 a7 L4 E; a0 d' S
两个月以后,我的家人去医院给我开药,还特意去病房代我看了她。 8 f; y) h4 m; u
时间持续了半年,当我又一次拨通了她的电话,是她老公的声音,晓军上个月走了,他又问了我的身体,说石家庄的以岭医院对我们这样的病有所研究,他说了很多话,我只是呆呆的拿着听筒,最后我机械的放下电话,机械的拿却笔,把电话簿上周晓君的名字轻轻划掉,眼前是她不能呼吸痛苦无助的画面,这画面在以后的几个月里经常出现,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自己也会在以后的某一天,在思维意识智力极清晰正常的情况下,不能呼吸而告别这个世界。 ) h6 Q* W' p. M
时间如流水般滑过,我平静的渡过数年,我热爱生活,但不惧怕死亡,直到今年春节,我才对自己的生命重新审视,因为我的家人在生病住院期间,还要拖着病体照顾我,我才是他的包袱和累赘。理性的看人生,所有生命的起点和终点都是相同的,只是这个过程中的长度宽度厚度不同,所创造的人生价值不同,所取得的社会地位不同,我现在只是一个寄生人,一个不倚靠他人帮助一天也不能生存的人,却天天在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,理所当然的在拖累家人,复杂内疚的心情时时缠绕着我,使我自然而然的想起数年前的病友周晓君,我和周晓君之间并无交往,更无深厚的友谊,我们就像两个疲惫的旅行者,从各自的故乡出发,在某一客栈相遇,然后又各奔前方,只是她比我早些到达终点。我越发的羡慕周晓君,她多年前的离去,把自己的年龄永远定格在年轻,把自己的容颜永远定格在美丽,让所有的亲人从痛苦中彻底的解脱,让所有的亲人轻松的开始新生活。
9 ]3 E( H2 Y U# p
除夕的饺子味同嚼蜡,十五的元宵没有煮,怕像铅球秤砣般砸在心中不化,春天将至,陌上野草将泛青,陌上野花将绽放,我那21克的灵魂什么时候才能融进湛蓝的天,我这样赖着不走,天知道这究竟是上帝在惩罚我还是在惩罚我的家人,熬吧,一直熬到家人身心疲惫,一直熬到自己极度厌恶自己,就这样熬吧。 % Q( f8 C. W2 l1 s# Y+ R- J
寂静的房间,笼罩着夜的气息,岁月荒芜,逝去的故人并没有淹没在往事的悲歌里,元宵之夜,我不能为家人点上华灯,我不希望家人在为我消耗生命,人生如戏,我在剧中的高潮已落幕,从无知到未知,生命继续,只有天堂才有永远的忘忧草,唯有那里繁华落尽依旧灿烂。
; b3 Y/ g" ]+ U* G, D, |" [! Y I
% z6 Y: \! ~! B! o7 N2 ^
写于2012年2月 # E/ S4 i( g& U1 j- g
3 v6 V- h0 [- {: |
|